王无罪岁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TSN/ME】你就不要想起我

算是现实向,马总视角,官司七年之后的重逢。没啥剧情,仨闷骚的大老爷们在纽约的夜景里丧丧丧。

 

 

正文:

 

凌晨一点二十六分,也是我平常上床的时间,房间里火警铃响了。我都不知道这屋子哪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三十秒后,前台服务生变了质的声音传来,说没起火,铃坏了,请各位房客留在房间里。我推开门,撞见隔壁俩人穿戴整齐往外跑,他们没料到我的出现,不着痕迹地打量我。

 

“不是说没起火?”

 

“说是这么说……还是出去安全点吧。”

 

巧了,和我想的一样。我夹着笔电也跑出去。火警作用下电梯封闭,人群顺着逼仄的楼梯通道往下流。二十三楼,全景房,克里斯给我订的时候这房间全是优点,说死也想不到还有逃命的时候。我脚踝酸胀,全无良知,有人推门加入我们的楼梯游行队伍,他挤在我身前,睡衣打扮,味道好闻。没人应该在凌晨一点这么好闻。

 

我踩了他的脚。

 

或者说,于是,所以,我踩了他的脚。

 

抱歉先生,我刚刚没有注意……

 

醪浑的语调,不合时宜的顾虑,往往开口就是对不起,绝对的华尔街小贱人。说话间他转身过来,四目相对,他或假惺惺或真诚(至今我也不能完全区分这一点)的话生生咽下了喉咙,盯着我,像刚吞了只肉桂。我也没想到转过来的竟是这张脸。

 

“华多。”我说。“好久不见。

 

“……专心逃命吧。”

 

我拿出最后那点良心,和他做成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然而不出几十秒,前尘往事款款而至,我几近被淹死,谁知道一张脸的威力这么大。跑了近十层,华多有些窘迫,这是他鲜少几次不以西装示人,我还是衬衫短裤,醒着睡着一个样,这倒不是为了标榜自己多么热爱工作,这么做是因为我的生活习惯不好。而且谁也管不着。

 

他也意识到尽管我与他一样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仓皇逃命,但我平常在外就这打扮,真正没武装好的就他一个。他意识到,他没说,我们静默地跑了十几层楼,中间有无数人加入队伍,始终没将我们冲散。到了大堂,不少被吵醒的房客积聚在此,没人闹事,主要因为没人领头闹事。我离开酒店,门外有人,他们几乎穿戴整齐,随时能消失进夜色里。华多跟在我身后。

 

我回头,问他怎么跟出来了,知不知道自己穿着睡衣呢。我极少感到尴尬,也不打算体谅他。

 

“呵,马克。”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还能期望从他嘴里听见一些更好的问题。最近过的怎么样,为什么会来纽约,克里斯好不好,达斯汀好不好,肖好不好。或者更直接地,说个晚上好,夜安,好眠。

 

“电梯封了,房间暂时回不去。好像是某一层的冰箱短路了,烧了,但没烧起来。工作人员还在排查呢。”他耸肩。好了,现在我们又是那个谈论刚刚险情的普通朋友了。他礼貌地寒暄,我事无巨细地答,最终陷入了双方不太熟稔的沉默。我们望向远去的消防车,车后没来得及用的器具宛若一个巨大的中指。

 

睡衣是长款,质地柔软,图案鲜活。他穿着这身在街上闲逛,他说,我得跟着他,有人跟着他等于告诉别人他知道自己穿着睡衣,不然他一个人会不停地被人提醒。我就跟着他,在他意料之中。

 

我和华多之间,总是有那么点张力,事实上谁欠了谁多少一目了然。除非你把不该当筹码的东西扔上牌桌。

 

七年前我赢了。事实上,在我和他打那场官司之前,我们还是挺模范的大学同学时,我也没赔过。一切都蓬勃激进,感情和事业纷纷露出苗头,小苗菘青,只等人用开水把它浇死。我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刚才用了几秒钟回顾了自己和华多曾经的交集,我已疲惫不堪。

 

“还记得柯克兰周五晚上的游戏之夜吗?”我说。

 

“不记得。”

 

好呀,他说不记得。我闭嘴。我总不能回复他“嗯,我也不记得”。克里斯这几年公关没白做,大部分时间都耗在把我教育那么几通,有用的话实际没多少——多数熟人和我说话习惯这套,那些修辞,音律,语调,留白,全在卖力地暗示马克你他妈个混蛋。我能听出来。没想到吧?

 

“如果有什么事情,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这是我们俩的事。现在,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是你没来得及说的?”几年(具体几年我忘了)前,柯克兰宿舍里,华多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记着它,因为我记忆力好,也因为别人常以关心为由来指责,我恶心自己那次没有产生应有的抵触。

 

“没有。”我同样记得我这么回答。因为这个回答很完美。

 

我的回忆断层在这里。华多看起来没什么波动,也可以说他看起来兴致勃勃,对曼哈顿的夜景兴致勃勃。他甚至偷偷伸脚踢路边的小石子,还以为我没有发现。他泱泱自得,似乎真的只把我当成一个证明他不是精神病的工具。

 

他招了一辆马车。在凌晨的曼哈顿中心你能找到马车。华多只穿了睡衣,我搂着笔电,他这时候回过头来望着我,我茫然地回望他。很明显,我俩都没钱。很明显,他也不打算放过这辆马车,他又冲赶车人露出熟悉的微笑,用一贯的语调攀谈,灯光照在他脸上的角度都是计算好了的。很快他攀上那辆车,免费的。他伸出脑袋等我跟上,我把他拽下来。

 

“干嘛,马克?”

 

“你去哪?”

 

“不知道。布鲁克林桥吧,听说景色好,游客也多。”

 

“游客去那是去看落日。半夜去的都是去自杀。”

 

赶车人有些失望,我却为自己终于把那些乌烟瘴气的想法赶出华多脑子而高兴。他就又回到了街上,身后是超英电影的夸张海报。城市人当久了,没带钱出门就算和别人相依为命了。七年前我们就需要谈谈,我和华多之间就像某种父母和孩子,一个终其一生等待对方一句对不起,另一个还要巴望着听到一声感谢。现在我们可以谈,共同话题不多,要找也不费力气。或者,我们不说话,等着下一个七年之后兑现那个所谓谈谈。

 

我们选择了后者。

 

“想来个纸杯蛋糕吗?”前面拐角是蛋糕店,华多来了精神。我猜得到。社会工程学。

 

从垃圾箱里翻出来一个外卖纸箱,大步进店,把它摔在柜台上,质问侍应生为什么没给自己巧克力蛋糕。他要是说这收银单上没有,你就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再胡扯几句哪个金发妞当时在招待你,恭喜,享受你免费的巧克力蛋糕吧。

 

“不。”

 

我已经缺乏这种普通人社交带来的惊喜很久了。我不用早上八点去早餐店排一杯咖啡,也不用周末为了查资料去国立图书馆蹲位置,我走到这个份上,做什么都免不了极端。我爱喝红牛,好啊,就买下整个工厂,连饮料里的盐粒都是用镊子一个一个往里面夹的。我们都见证过凌晨四点的纽约,华盛顿,洛杉矶……凌晨一点的,凌晨两点的都不稀奇,但我们很久没见过早上八点的世界了。

 

“我以为你会想说,我应该道歉之类的。”走了几步,我脱口而出。我马上发现自己提出道歉是为了证明我不用道歉。

 

华多挑了挑眉毛,不带恶意的那种。他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我什么意思。

 

“嗯……如果你真的想谈,那时候你是对的,但不代表你不需要道歉。”他坚持。

 

“这样的道歉是不理智的,无用功。”

 

“你能指望道歉有什么用?”

 

我突然不明白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在坚持些什么。我们开了家站子,华多的理念不适合这家公司,他冻结了公司资金账户,危害到了公司,我用一纸合同把他踢出局。然后我们打官司,我赔了钱,他走人。无论是友谊还是分歧都业已结束,我们却迟迟不让它们任何一个重新开始,时至今日,我和华多均已承认我们的最大分歧并无意义,我们应该像一滴水落入蒸锅那样快速逝去。

 

也可能只有我一个这么想。

 

华多没有变化,没有变化也意味着他的变化都在预料之中。他去做了一个他该做的商人,我今天的样子也少不了他的功劳,我们久别重逢,应该一团死水,或者扭打成结,沸反盈天。而不是像现在,他做尽了无辜的扮相,就好像回溯到我们那点感情还能表达出来之前。

 

我给我的好公关发短信:如果你遇到了一个人,满脑子都是过滤出来的你俩的美好回忆,如何能让现在的他不影响你的判断?

 

他回得很快:你是不是遇到华多了?

 

没错。

 

他又回得很快:现在是凌晨两点!你这个混蛋!

 

然后他再也没理我,我关掉手机。

 

一只手拍上华多的肩膀。“嘿,美人,你知不知道你穿着睡衣?”

 

华多回头,他们俩人都愣在原地。今晚华多两次回头都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可怜的孩子。来的人是肖。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也只能是肖。也只有肖会自动屏蔽美人身边的人,会在人家有伴的情况下问人家知不知道自己穿的是睡衣。华多保持那副被气到牙疼的表情。

 

肖笑了,提议我们仨去酒吧喝一杯,他还是老样子,不必改变,他那一套够吃一辈子。他一路走一路跟我们抱怨说住的酒店半夜响火警铃,响就算了,竟然还没真的起火,你说气人不气人。他还说原本他床上正躺着一个姑娘,亚裔的,胸有俩西瓜那么大,他跑了一层楼也没找着一个安全套,跑去跟前台理论,顺便跟前台的女孩鬼扯一番,然后火警铃就响了。说到这他冲华多挤眼睛。

 

“你就扔下你床上的姑娘和前台的女孩跑来街上闲逛?”华多问。

 

“也没带钱?”我补充。

 

“废话,你去楼下跟人理论安全套的使用权利要带钱包吗?”他理直气壮。

 

我们找到了一家酒吧,门面不大,肖是所有酒吧的常客。我们被客气地带到位置很好的座位,我点了酒,华多和肖也一样,华多从前就酒量很好,经济学人嘛。肖又开始他的个人秀,当年他与华多不和,我记得他俩最后一次见面还大吵一架,需要保镖的那种。

 

“我不记得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关系好了?”肖反驳。

 

华多温和地解释,一般的恩怨过段时间就淡了,更何况好几年,还能做做朋友,人就是这么回事。

 

肖少不了戏谑,识人看事的本领也没退化:“也就你俩这么多年还别扭着。你俩这行为跟暗恋期高中生没差别,就好像一方管另一方借书,总是因为想着要还书,两个人之间还有联系。你们之所以还没破冰,就是怕谈谈之后俩人再没有见面不见面的借口,说白了就是幼稚,中间除了一堆赌局之外啥也没有。我怕是交了俩傻子。”

 

谁也不傻。我举杯,又放下,没喝。华多离开座位要找人跳舞,肖和调酒师聊起来,聊了一会就……我不知道,我也没再关注他。酒吧稀缺混乱,灯光划眼,空中水雾混沌。我思考这次我与他们的偶遇是否就这样结束了,我是否应该等他们,还是直接出门走人,我又没有电话。华多和肖为什么会来纽约,他们工作顺利吗,我们以后会有交集吗,许多问题同时窜进我的脑仁,我可以问出它们,但我不是真的关心答案,而他们也能看出来我不是真的关心。这让事情简单很多。

 

后来我就醉了,没人来酒吧真的他妈的是为了醉酒的。华多下了舞池,跑过来,头发汗涔涔的,他发现酒没了,我就骗他说那边那个金发帅哥喝了他的酒,因为那人认为这种搭讪方式比较别致。华多气笑了,认定只有我才觉得这种方法搭讪比较别致。

 

“别人是不是经常用别致或者类似的词形容你?”

 

“也许吧。”

 

“而你把它们全当成褒扬?”

 

“对。”

 

大学时期愚蠢的联谊会自有它的好处,它可以使你的愚蠢合理化。华多在那里认识了我,温柔周到,说话天衣无缝,我觉得迟早要被他生吞活剥。那天之后果然如此,我就成了有一个朋友的人。

 

我被回忆所左右,也就意味着此刻我的脑子停止转动。脑子不转了不是因为酒精。当初我的小公司在洛杉矶租房子时候都是红牛兑酒喝,社交网络其实是几个人嗑嗨了的产物。肖总是可能在任何时刻出现,他混着音乐声对我们大喊要走人,他还是想念他床上的姑娘。我和华多纷纷附和,觉得酒店也应该清净了。侍应生被我们引来,清算了我们的酒钱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费用。

 

他的嘴巴开开合合,最后结语的时候有小舌音。话音刚落,我们仨下意识地掏出银行卡,三张卡在恣睢的灯光里闪闪发光,油光水滑,前程似锦。

 

哈,谁比谁缺钱,bitch。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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