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无罪岁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池陆】我的SUV和男人

-15:30-

简介:停车场毙了董令其之后,陆离和池震一起跑路,浪迹天涯。

 

正文:

 

那人靠在门框上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五官未被轻易调用,气息平稳,很有青帮杀手头子的风范。

 

屋子大小不过几米见方,树脂漆刷的地板,采光不好。一个软踏踏的沙发,一台悬在天花板上的电视,聚丙烯桌面滚了几道纱布坨子。在这种情况下,老老实实堆积在上头的医疗器械倒显得这里像弗兰肯斯坦的出生地。

 

池震被那人盯着,但坐着单人沙发太过舒坦,屁股不想挪窝:“妈的你有爪垫啊,走路不带声,吓死我了。”

 

陆离面无表情的时候嘴唇自然上翘成m型,让人很是想也用嘴唇把它顶回去。池震指了指肚子上的伤口,意为就是这窟窿妨碍了他到刑侦局自首。

 

“这种三无诊所也能找过来,够狠的你,陆队长。”

 

“没我的知会你以为人家敢收你?”陆离呛声,“你是觉得我在刑侦局这么多年认识道上的人会比你少?”他几步过去,手指头在沙发一角轮番无意识地敲击,池震供他待价而沽。

 

池震立马双手抱拳,以示少侠牛逼,只等陆队您将我捉拿归案好立上大功一件。对您可一向是我心皎洁堪比明月。

 

“谁要抓你了?”陆离吊眼梢里藏着坏,“我是放年假出来玩,不巧碰上你。晦气!”

 

池震来劲了,委身欺上来:“不如您给整个刑侦局连带着我那通缉令放个年假呗。”

 

“你当我是局长啊?”

 

“你当然不是,你要是局长桦城可不得乱了套。”

 

“……”

 

诊所是闹市区的小门店,有二楼没一楼,门洞棺材板一般大。站在街上,得细数才能发现这下面的门头比上头花里胡哨的牌匾多了一个,当年让池震一顿好找,往左一分是馄饨铺,往右两分就进了女装店。从诊所右边第二个小巷,翻过霉湿的铁栅栏门,是池震放了车的后院。二人到时他那辆骚包roadster不见踪影,地上两条作威作福的土狗倒是黑得油亮。

 

后院尽收眼底,草甸子底下也藏不了车。“被人偷了。”陆离作下结论。

 

“不太可能吧。我觉着八成是被交警拉走了。你说你们各个部门也不知道通通气儿,那怎么着也算是我这个犯人的重要证物。”

 

“车钥匙在车里,很容易偷啊。”

 

“什么?”池震把自己花衬衫的里兜外兜翻了个遍。

 

“别找了,我拿走的。之前放车里了。”

 

池震心说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我早上刚上网查了我的通缉令,上面悬赏才一百万,把我卖了你都买不起它。话虽如此,陆离的蔫坏他一清二楚——偷了车的要么是附近的皮条客要么是二道贩子,无论二者哪一个这辆车都会来一场跨省甚至跨国旅行,让刑侦局的人去追也不失为乐事一桩。

 

“那咱的跑路工具呢?”

 

陆离一指二十米外的黑色SUV。

 

“本事啊。哪来的?”

 

“原来是吴文萱和老胡的。他俩出事之后这车充公了,正好手续经我手里办的。”

 

家庭用车,性能佳,舒适温馨,换了皮质的后座。陆离摁动手中钥匙,黑色的铁皮块子欢实地叫唤一声。

 

车内香包仍在,池震两个指头一勾一悬,打火:“你可想好了,放着好好的刑侦局队长不干,陪我一个犯人跑路?”

 

陆离从副驾驶的侧栏里翻出来一罐汽水:“我放年假呢,这是我私生活,现在不谈工作。”

 

易拉罐的拉环套在陆离的无名指上打旋,SUV温吞吞地吐了一口气。气温不低,发动机升温快,速度上来之后安全带警报嗞儿哇乱叫,池震烦得慌,单手把安全带从身后扣上。

 

“局长。”陆离突然说。

 

“什么?”

 

“是放着好好的刑侦局局长不做,陪你跑路。”

 

说罢他将锡罐边缘送入口中,池震一个急刹,汽水喂了一身衣服。二人险些成为历史上第一对跑路五分钟就因为撞上绿化带而撞死的人。

 

池震嗤笑一声,左手离开方向盘,做出一贯的拇指顶着门牙的动作。陆离拽过他的万宝龙领带擦干门襟。

 

“池震,你是在咬指甲吗?”

 

“我可去你妈的。”

 

车子顺着公路掼下去,上了国道,人烟渐少。陆离问他这是去哪,池震说往北走,北方人多信鬼神,容易靠嘴吃饭。陆离脑袋枕着车窗,共振让耳根发痒。公路向前延伸,孢子植物代替连绵的房屋,明艳消褪殆尽,弯道因为过于远阔而被微分成直路。路上只剩他们孤车一台,向前十米和退后十米看起来并无分别,前途无量,前途无亮。

 

池震怕自己睡着,开始没话找话,却发现旁边的陆大爷靠着车窗早他一步睡了。池震把车窗摇下来,陆离脑袋落空,“咣”地撞在窗框上。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池震太阳穴上多了一把顶着他的枪。真刺激。

 

等陆离起床气消下去,他也发现左右辽远岑寂,是撒野的好地方。窗仍敞着,冷风吹到脑仁发疼,陆离从包里翻出来几张薄纸。池震瞭了一眼,看见自己驾照上的照片方方正正地印在上头,再往上看,果然,通缉令。陆离拿出三张,顺着窗外一扬,接着胳膊伸出去,放了三枪,一枪一个准,碎纸片映着夕阳,像被车撞碎了的蛾子羽翼。陆离是环保主义者,扔之前还仔细检查了上面有没有残留的塑料封条。

 

“试试?”陆离扬了扬手里剩下的......三百来张。池震有样学样,也一枪一个,准星丝毫不差。憋屈了这么多天,终于扬眉吐气一次,池震高举双臂欢呼,忘了身下不是自己那辆超跑,一拳头砸在车顶篷上,疼得龇牙咧嘴。

 

桦城的繁华经济辐射渐弱,路面显出几分野蛮。陆离的浪漫主义细胞本就几近死绝,窗外景色已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们正在两城地界的边缘,车载广播经常串台,打开硬盘,吴文萱前夫的音乐品味又令人发指。陆离倒在窗框,池震不喜欢他正以这样一个远离自己的姿态休息。脚下沥青公路笔直铺开,落日如沥水的心脏在尽头与他们汇合,后路也随之崩塌消解。

 

是夜池震选了莱城。够小,够低调,便利店装监控的维修费比来这抢劫能抢到的钱还多。道上人头稀少,店铺门牌荧荧,池震胡乱停车。二人走进汽车旅馆,池震死乞白赖说自己穷,在老板娘的口哨声中开了一间房。陆离没有理会他们的暗示,看池震的目光慈爱得仿佛像看ICU里的病人。他说我不过最后来送你一程,你要真能安身立命也就罢了,你要最后还是被刑侦局找上门我就直接送你上路。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热水壶,正吭哧吭哧地摆弄插头给二人烧水。池震觉得他看起来还挺贤惠。

 

安顿好后二人无事可做,倚在床头乏劲逐渐返上来。墙皮掉落至池震肩膀,电视频道台台付费。他瞥见陆离今天第三次挂了鸡蛋仔的电话,开始思考起今后来钱的办法。陆离打趣,不如你去放贷,我给你当打手。池震指了指自己肚子,说身上这件阿玛尼衬衫是自己唯一的固定资产了。完了他又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一会激情上头你可别给撕了。

 

俩个人的激情早在白天就消耗在了二号国道上,当天晚上难得早睡。陆离罕见地没有认床,摸着枕头底下的配枪沉沉入眠,夜里身上如常爬上一层薄汗,等再醒的时候一屋子敞亮,发觉温度也正好,春光也正好。臆症早让陆离的睡眠变成了活受罪,几乎没再有天亮之后才醒来,现在从蛾摩拉入了伊甸园,陆离感到微讶。不过久病成医,他没有出神太久。

 

所以他立即察觉到,池震不见了。

 

伸胳膊到床头,扒拉手机。果然。

 

“地狱火酒吧。同兴路712号。”

 

陆离赶到的时候池震正和酒吧老板粘在一起,关系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陆离想问一句怎么不叫我就自己先出去了,但又觉得太矫情。池震看穿了他的心思,与他耳语道社交不宜带门神。陆离发作之前池震又说他刚刚答应帮酒吧老板合理避税,所以他现在是他俩的主要经济来源。

 

“谁要靠你?我这是带薪休假。”陆离说。

 

“......”

 

说话间两个男的凑过来,刘海挺厚,腰带挺妖,人手一杯百加得调酒,冲着灌醉陆离来的。俩人前后一堵,倚着吧台恨不得把自己拧成麻花,开口不过两句,连陆离也听出不对头来。

 

陆离高抬腿,“跨擦”一下踢断了身边的木头长凳。

 

池震早就躲到一旁抬头四处找风景,听见这一声连连摇头把倚老卖老的样子做出十成十。

 

“对了老板,这个板凳算他的,让他赔钱,没钱就让他给你站台。”最后池震精辟地总结。半截椅子就呼啦啦地招呼过来。

 

当然,三分钟之后,二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站了个齐整被刚刚在卡座打牌九的片警盘查。

 

“你俩的证件。”中年男人出示了自己警员证。

 

池震把假护照传到陆离手中,陆离将之与自己的护照交叠,一真一假,倒压得瓷实。对方掂量几下,并未翻开。

 

“假的吧?”他叹息道。

 

池震觉得后腰别枪的地方一阵发麻。

 

“警官先生,”陆离瞄了一眼对方胸牌,“罗警官,我是桦城刑侦局的……”我是桦城刑侦局的副局长陆离,正在执行特殊任务。

 

“刑什么刑?别套近乎,看你这样,大学生吧?未满二十一岁吧?”他把两本证件还给陆离,“一个学生自己不知道注意安全……”

 

池震看见陆离颧骨上的肉抽了一抽。忍住了。你可千万得给我忍住了。

 

就这样的日子对二人来说也算是闲云野鹤了。池震心知此地看起来安乐,并不是这里没有凶杀案,只是这里没有刑侦局罢了。旅店的隔壁房间前天刚刚死人,老板只用洗车的喷枪冲刷了地毯,现今已住进新的租客。他乡过来寻父的男孩在酒吧遇上心仪的姑娘,两人从酒吧到便利店,便利店到旅馆床上。男孩伏在那具顺滑发亮的身体上,被人用包漆铝线勒住喉咙,动脉血落进女孩口中,刺激软腭,将其无意识地吞咽入胃。

 

女孩的姑父是当地有着名头的毒贩,是他派人做的。

 

陆离仍是不懂。

 

“不懂吗?”池震给他科普社会大学,“这个毒贩也和自己的侄女上床。”用不着帧帧破案,这里到处都是阳谋。

 

陆离装好一个二手单片机,切进警方频道,上面说池震的车被拍到出现在康国,正在联系当地警署配合抓捕。他说不对劲,一切来的太容易,最好赶快动身离开。他又说,明天晚上动身。

 

被只有一床,背对背睡中间泏泏往里漏风,所以池震抱着陆离,陆离从头到脚都是凉的,池震觉得自己旁边睡了一大瓶京都念慈菴。

 

第二天早上池震怀里只剩一个大个抱枕。他去了电话,那边倒是接的很快,信号也好。陆离说他在赌场补贴家用--他本不好赌,却赌技奇佳,是以前当卧底的时候练出来的。更何况他从前与池震坦白,我天生就手气奇烂,遇事诸事不顺,遇人个个踩雷,就算我真胡乱下注,你只要别把宝压在我身上,就稳赚不赔。池震当时一边说封建迷信取不得一边心里想,这就是你心甘情愿任其攥着你小命的人,池震啊池震你可真他妈有出息。

 

现在池震攥着手机,电流杂音滋滋作响,然后他说,放你大爷的狗屁。

 

“追那个毒贩呢吧你。在哪呢?要不要搭把手?”

 

当日池震重金买下了酒吧老板所有私藏的军火。

 

这不行啊。池震想。怎么他们干的活还是惩恶扬善,收入来源却只能靠盗刷信用卡。陆离离开了桦城,可桦城没离开陆离。

 

这地方算是彻底待不得了。

 

有无数个类似的小城在等着。池震和陆离一路向北,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看见瓦特纳冰川,冰川每天向南移动三厘米,割开山峦与谷地,陆离不知道冰川为什么要向南移动。他们只要算好路途和时间,看好纬线和晨昏线,最后刚好可以一车栽进北冰洋里,那时他们就是俩吹灯拔蜡的糟老头子,驾照早已过期,安全带还是和以前一样绕过身后扣在卡槽里。他们奄奄一息,只求一死了之。

 

当陆离穿着个逛荡逛荡的外套出现在三无诊所,池震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保他不得。董令其被他俩弄死了,剜出萝卜带出泥,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早知道他有事,但谁也没动。那叫默许。现在突然出来俩野孩子说毙就毙,毙完了哪还能让你俩全须全尾地在外头活蹦乱跳。法外容情,法外容不得那么多情。

 

所以陆离啊,别看他现在在酒吧里喝着汽水,跟个憨逼似的,其实不知道脑袋里藏着什么舍己为人的坏心思。池震感喟。

 

“你真舍得离开她们,离开陆一诺,离开你妈?”

 

陆离咬着吸管,奇道谁说要离开她们了。

 

“别扯了,你跟局里失联这么多天,真当自己回得去?别用年假那一套废话糊弄我。”

 

陆离没有回应。

 

“怎么样,要不将就将就,和我结婚得了。”

 

这下陆离总算勉强抬起脑袋,道:“我是想答应你,可是你身后那位恐怕不答应。”

 

“你说是谁还敢说不......”池震回转。

 

温妙玲。

 

刑侦局那帮人还算够意思,派了温妙玲来打头阵唱红脸,要是那些让当年被他训得急赤白脸的小警员来抓他,池震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陆离,池震。回去吧。”

 

温警官长得实在算得上顺眼,五官淡,话里的京腔也淡,哪怕从天而降总也不像大反派。他们乖顺地随她走出酒吧,发现夜幕是断头台上的闸刀,早已落了下来。打眼一看,门口围了一圈警/察,个个举着枪,一点死角不留,所以后面到底又围了几圈,他俩也看不见。唯一一个没举着的,看起来是他们的新队长,这个新队长甚至还张开两个胳膊压下身边几个人的枪。活像一只老母鸡。

 

“师哥,咱回刑侦局,一定能把话说清楚,没事的。”他说。

 

出警久了就会对警铃麻木,池陆二人早就学会了过滤掉那高分贝的刺耳声音。他们心里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却不谋而合地把身后那些“举起双手放在视线可见的地方”的官话当放屁。

 

“有没有戒指啊?”陆离问他。

 

“有。”池震笑笑,警车的车灯晃眼。

 

“哦?谁陪你挑的?用谁的手指头试的大小?”

 

“没人。汽水的易拉罐环陪我挑的。”池震满心满眼就只有陆离吃了醋的声音,“我现在给你带上吧。”

 

他们谁都知道吃牢饭的人哪还能在里头留得住值钱东西。

 

但陆离说:“好啊。给我戴上了就别想摘下来了。”

 

他说的时候也笑了,不是钟鸣漏尽,心愿已了,是枯木逢春,云蒸霞蔚。

 

还挺好看的。

 

后来再看当时,其实真的怨不得谁。刑侦局人手不够,经验不足的小警员们被这俩人的名声吓怕了,谁还能想到那俩人那时候全把他们当成了背景板谈恋爱。

 

所以当池震从沉甸甸的右手口袋掏出黑色方块一角时,大部分在场的都委实心里一紧。

 

那晚警车占路,不得已让许多人改道,还上了汽车广播。有好信儿的人凑上来,被外围的警员用腰间配枪予以暗示,他们随即一哄而散。池震被陆离的声音灌得五迷三道,二人饮鸩止渴欢实得很。常年练就的灵敏让他最后能隐约捕捉到郑世杰那句叫破了音的“谁都他妈的不许给我开枪”。

 

和一声枪响。

 

池震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桦城在赤道偏北一点儿,来自大洋与内陆的季风一年吹两次。南支急流裹着高压气旋穿过它的大街小巷,砖瓦梁坊,于是桦城人人头上长着两个旋儿,冲得要死,倔得要死。这儿的风全年不知轻重,带来的可以是一场淙淙的雨,也可以是一场灼人的旱。久而久之,人们便习惯了这风在他们身上奔走凋逝,吹不破喜怒也吹不走魂。那一城人兀自地活着,桦城没得选择,它还是桦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桦城遍地是哀嚎和悲啸。人们以为那只是风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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